南市的夏天,向來悶熱,剛下過雨的傍晚,微涼愜意。
南市人民醫院公交站。
許柚匆忙下車,手腕上的錶針指向了正五點,預約時間快要到了,她心下着急,快步向著醫院趕去。
今天是約好的複查時間,上星期例行體檢,發現心臟有點問題,這次她是來複診的。
走的太快,有些微喘。
診室走廊。
「第五十二號,許柚,請到一號診室坐診……」
護士抱着病曆本,半天沒見到人影。
轉身對屋內低頭寫東西的身影問:「唐醫生,最後預約的病人沒有來,我們是不是重新放一個號?」
男人手指微頓,餘光掃向一旁的病曆本,一雙墨瞳平靜無波。
「再叫一次。」
護士應聲轉身,心下卻在嘀咕,這個新來的唐醫生可真高冷啊。
「許柚,許女士在嗎?」
「在的,在的!」
許柚一進走廊便聽見了自己的名字,急急忙忙走過來。
護士打量她一眼:「體檢提前做了嗎?」
「做了。」許柚從包里拿出報告。
護士接過體檢報告,確認了信息,向診室走去。
「唐醫生患者到了。」
許柚腳步一頓,唐醫生?不是李醫生嗎?
她下意識抬頭,視線所及處一頭利落的寸發。
男人穿一身白大褂,正低頭寫着東西。
桌角醫生牌在陽光下反射着微光,晃着人的眼球,距離太遠,看不太清名字。
這不是自己挂號的醫生啊?
她低聲詢問:「護士,今天不是李醫生坐班嗎?」
護士回道:「李醫生今天臨時有事,換了值班醫生。」
「唐醫生也是數一數二的專家,放心吧。」
許柚遲疑地坐了下來。
「醫生,報告沒什麼問題了吧?」
男人正微垂着頭看報告,聞言緩緩抬起了頭。
他有一副很好看的皮相,五官深邃,臉部線條輪廓分明,一雙桃花眼微微上挑,看人的目光莫名有點深情。
本該是一張冷硬野性的面容,卻硬生生被鼻尖上的一抹紅痣柔和了鋒銳,變得清雋淡然。
許柚在看清楚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後,臉色瞬間煞白:「唐晏時……」
*
「吃藥的這一個禮拜還覺得不舒服?」
唐晏時聲音低沉,尾音卻略微上挑,彷彿帶了一絲關心。
許柚有點拘謹,搖頭否認:「……沒有。」
記憶里的少年跟此刻成年男人重疊在一起,少了幾分稚氣多了幾分成熟。
唐晏時輕飄飄掃一眼,公事公辦開口:「心電圖沒有什麼異常,只是核磁顯示還有一些陰影,有待觀察,最近還有熬夜嗎?」
許柚避開他的視線,心虛搖頭:「沒有,我從來不熬夜的。」
他挑眉,語氣略帶譏諷:「是嗎?那這是什麼?」
許柚低頭,挂號本上寫「嚴禁患者熬夜,心臟供血不足。」
是上個醫生寫的病例。
被人當場拆穿,許柚有點窘迫:「偶爾。」
他神色嚴肅,害得她也莫名緊張起來。
都是為了生計啊
不過他什麼時候回國的?怎麼沒聽人提過?
唐晏時面無表情地放下筆,坐直身體:「熬夜猝死的案例還少?醫囑都不遵的話,你來看什麼病?浪費醫療資源?」
不知是不是故意的,他說的話毫不客氣,字字扎心,許柚不自覺氣短了三分。
什麼叫浪費醫療資源,她也是花了錢的好吧。
「我這也算是給醫療事業做了貢獻的,你凶什麼凶……」她還是沒忍住回懟。
唐晏時氣笑了:「你還挺有理,我只是本着醫生的職責提醒你,這是凶?我凶的時候什麼樣子你不知道?」
許柚閉嘴,低頭沉默。
你是醫生,你最大。
唐晏時定定看她幾秒,見她不再開口,眼裡閃過一絲惱意,重新拿起筆:「換藥,下個星期繼續複查,期間有任何不舒服立即聯繫、來醫院,下次帶心臟造影過來……」
許念默默聽着,心下一片悵然。
原來時間真的能改變一個人,以前這人可從來不會耐心講這麼多話。
是因為他現在的職業?還是因為她……
不會的,她那麼對他,他恨她還來不及。
她暗自失神,一時沒發現旁邊護士驚奇的眼神。
原來唐醫生也能說這麼多話啊,一天下來她聽的最多的就是嗯,對,好……難道……
她偷偷打量許柚。
這說話態度一看就不一般啊,兩人認識?
唐晏時叮囑完就見某人眼睛發愣,是記憶里熟悉的發獃模樣,心下不覺一軟。
暗暗看了幾秒後啪嗒一下扔下筆。
許柚被驚醒,唐晏時涼涼的聲音傳來:「我說的你都記下了?」
天色漸暗,診室的白熾燈不知何時被打開。
慘白髮散的燈暈更加襯着他眉眼深邃,那顆紮根腦海深處的紅痣,越發鮮艷。
許柚眼神微閃,連忙點頭:「記下了。」
「那你重複一遍。」
許柚:「……」
她記個鬼,剛剛只顧發獃了,這讓她怎麼重複。
她小心翼翼開口:「我回去會看診本的。」
唐晏時冷笑:「你變化倒是挺大,胡說八道的本事見長。」
許柚神情一窒,抿了抿唇:「五年了,總會變的,這個社會能活着就不容易了。」
唐晏時眼神複雜,隱隱現出痛色,眨眼間歸於平靜。
他漠然的合上本:「那是你,不是所有人都會變的。」
許柚愕然,他這是什麼意思?
可他不再說話,薄涼的眼神如同看着陌生人。
彷彿剛剛兩人的對話完全不存在一樣。
他隨手把藥單遞過來:「一會去藥房拿葯,下星期複查,現在,你可以走了。」
許柚輕輕眨了眨眼,嘴裏彷彿嚼了一口五分熟的柚子,連皮帶肉,先是苦再是澀最後只剩酸麻。
麻到鼻尖發酸。
見她久久不動彈,唐晏時故意問:「還有其他問題?」
許柚急忙搖頭,強裝鎮定站了起來,接過藥單:「沒有,謝謝醫生。」
說完轉身就走。
唐晏時雙手抱臂,眼看她二話不說就離開,心下氣結的同時還是沒忍住開口:
「等等。」